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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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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的春天不僅來了, 還來得很快。

當報紙上對他們這一行為進行追蹤報道,各種評論文章大討論的時候,張家姐弟倆的電話就一個接一個的打來, 催衛孟喜和侯燁趕緊去廠子裏。

因為他們接到的訂單電話實在是太多了, 多到專門安排兩個女同志接電話都要忙不過來了。那一部小小的電話機是日也響,夜也響, 白天基本就沒閑著的時候,話務員們倆人一起值守,依然忙得吃飯喝水的時間都沒有。

張春明雖然有多年工作經驗,但終究是搞生產的, 以前在東陽文具廠也只是負責按照領導指示生產, 按吩咐辦事,沒經歷過什麽大場面。

而張兆明則是一直在外頭打轉的倒爺,單打獨鬥慣了, 第一次遇到這麽多需要協調安排的事情,一時半會兒都慌了手腳。

當天晚上, 得知媽媽又要去深市出差, 孩子們都很平靜, 反正沒飯吃就去飯店找侯奶奶張奶奶或者高奶奶, 哪怕這些人都同時不在, 他們也能自己在家做點簡單的下面條之類的, 絕對餓不著。

就是再不濟, 不也有個爸嗎?去找老陸也餓不死。

而衛孟喜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呦呦的安全問題, 以前還有四個大的在,陪著她, 現在放她一個人在這麽大的屋子裏, 尤其中午睡午覺的時候, 空空蕩蕩的屋裏只有她一個小人兒,說話都有回音。

不是有個爸嗎?可老陸即使能回來陪著,她又不要爸爸陪著睡午覺,想想小人兒每天都要在空蕩蕩的屋裏睡一個小時,衛孟喜就心疼。

這樣睡過頭上課遲到是一個可能,還有某些不確定因素,畢竟礦區的無業青年也多,院墻又不高,要翻進去很容易……衛孟喜心裏就莫名的不踏實,思來想去她先不過去,先讓嚴彩霞坐飛機回來,親眼看著她來家裏陪著呦呦,除了上課時間都得寸步不離的跟著才行。

等看著她們相處愉快,又將呦呦每天的作息時間規律,石榴過敏的事和其他四個大的一些註意事項交代清楚,衛孟喜才飛往深市。

先行回廠的侯燁,已經被訂單電話催得焦頭爛額了。

衛孟喜到廠裏,就被拽住,“衛老板,衛大姐,你是我親大姐,趕緊的,就靠你了。”

衛孟喜看著辦公室亂糟糟的桌子,各種紙張文件胡亂擺放著,就連圓珠筆樣品也橫七豎八的堆成小山,這幾天裏,全廠上下一片混亂,因為從沒在同一時間內遇到過這麽多這麽大的訂單,無論是搞生產的,幹銷售的,還是侯燁這個坐鎮指揮的,都被搞得一團亂麻,顧上左邊顧不上右,剛按下葫蘆又浮起瓢……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,但局面依然是混亂的。

衛孟喜先不說話,靜靜地看了一會兒,看著話務員接起電話,電話裏說要訂多少支圓珠筆,要什麽樣的,她就唰唰唰記下來,等掛掉電話才發現,忘記問對方的情況了,連聯系電話都沒留一個。

而這臺電話機是沒有來電顯示和記錄的,她只能趕緊回撥過去,又問了一遍,少不得要被對方數落幾句。

那電話聲音很大,站在旁邊的老板都聽見了,話務員一張臉憋得青紅,又怕老板生氣,又不敢反駁,只能由著對方說教。

衛孟喜看了看掛鐘,這通電話之前持續了十分鐘。

可這裏還沒亂清楚,剛放下去的電話又響了,是打來催訂單的,可能是催的次數多了,客戶多有不耐煩,說話很不客氣,話務員一緊張就結巴,這個那個的扯半天,什麽也沒說清楚,還自己急出一頭汗。

這也才剛上任三天的話務員,衛孟喜不怪她們,畢竟不是誰都生來就會幹的。衛孟喜拍了拍手,“大家先停一停手裏的活,都別楞著,先把桌子收拾幹凈。”

此時電話“叮鈴鈴”的又響了,衛孟喜趕緊先業務員一步接起來,“你好,萬裏文具廠。”

那邊果真是來催訂單的,衛孟喜問清楚他的下單時間,付定情況,訂單詳情,說等自己查詢以後四小時以內回覆,這才掛斷,然後順手就是一拔。

眾人就看見,老板居然將電話線給……給……拔了?!

“老板?”話務員沒反應過來,張口結舌,她記得剛上任的第一天,張主任就交代這電話機必須守好,就是天大的事也必須保持電話暢通的啊!

衛孟喜擡手制止,“兩個小時,把所有事情理順,春明姐,麻煩再去找兩個小姑娘過來。”

她只給大家兩個小時的時間,張春明卻知道,小衛來就好了。

很快,加上原本的話務員,一共是四個小姑娘,平時看著也是口齒伶俐上過高中的,加上張家姐弟倆和黎安華,衛孟喜和侯燁這倆當老板的,一共9個人。

衛孟喜拍拍手,開始安排,四個話務員先整理她們這三天接到的電話訂單,按照客戶姓名、地址(廠址住址)、聯系電話、訂單量、訂單詳情和付定這樣的順序,把所有信息統一謄抄一遍,放在信簽紙上。

這個工作量很大,也很繁瑣,接電話的時候為了提高效率,小姑娘們都是按照自己的書寫習慣,幾筆潦草帶過,或者做個標記,別人都看不懂,所以只能各自謄抄自己的,而另外倆人就負責幫她們打配合。

“安華,你先把桌子收幹凈,廢紙該扔的扔,別舍不得。”

“兆明哥和我,先給她們理出來的信息不全的客戶打電話,問清楚詳細信息,要做好被罵的準備。”

張兆明撓了撓後腦勺,“這有啥,以前幹倒爺的時候啥客戶沒見過。”

也不知道她們這三天是怎麽搞的,真的可用“一團亂麻”來形容,十個客戶裏有八個都信息不全,要麽忘了問人家電話,要麽忘了問地址,要麽是連最基本的產品數量具體要求交付日期都沒落實,當然9999%都是沒有付定金的。

之所以用9999%來形容,那是因為只有一個付過,可也只付了三百塊錢,連貨款的十分之一都不到。

衛孟喜知道,車間能不能生產出來另說,就目前的情況來看,對接客戶這一塊,她就得從頭搞起。以前美味鹵肉廠也有話務員,但從沒遇到這種爆炸式增長的訂單,都是每天幾個,她們能從容應對,即使有拿不準的,也有時間跟她請示之後再回電話。

現在的挑戰,是她也沒遇到過的。

那麽,就從第一個被挨罵的電話打起吧。

她讓侯燁又去抱了另一部座機過來,這是她前兩天提前讓侯燁安裝的,照著第一個客戶名單撥過去,“你好,請問是紅星小賣部嗎?何先生你好,我們是萬裏文具廠,三天前您在我們廠下了一個訂單,現在想找您核對一下……”

幸好,估計人家聽著她聲音年輕,態度也好,她這邊沒被罵。

而張兆明那邊就慘了,對方聽說他是萬裏文具廠的,立馬問自己要的圓珠筆什麽時候能做好,聽說還沒開始,立馬就開始國罵,但幸好張兆明以前跟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,什麽氣都受過,這點隔著電話線的閑氣倒是不算什麽。

他全程都是賠著小心的說話,盡量哄著對方一點,等對方氣消了,才解釋為什麽這麽遲,是因為業務量太大,前面排隊的客戶太多巴拉巴拉,最後又扯到因為業務量大,他們無力墊付這麽多的本金,需要客戶確定要貨之後先付30%的預付款,這個款項後期要是反悔是不退的。

衛孟喜就知道,只要這個預付定金的要求一出,很多人就會打退堂鼓,然後很多無效訂單就會被清除幹凈了。

是啊,很多人看廣告和報紙,會帶著好奇和新鮮打個電話來說要多少多少圓珠筆的,可等冷靜下來,他們真的需要這些圓珠筆嗎?有些一想到價格就打退堂鼓了,有的則是時間一久居忘記了……素質高點的可能會打電話來解釋一下,一般的人家就直接返回杳無音訊,廠裏拿他們有什麽辦法?

更何況,還有一些社會閑散人員一天閑得蛋疼的,故意整蠱他們,他們倒是動動嘴皮子就行,可樸實的話務員們,卻是會當真的。

這就是電話訂單的壞處,毀約率太高。

萬裏廠每生產一支圓珠筆都是要很大成本的,單說鼻尖那顆球珠,要保證書寫流暢不漏油漏墨水,成本就很高,生產出來客戶毀約不要了,可不就砸手裏了嗎?他們連找人家要說法都沒轍,因為沒有簽訂任何合約,沒有任何法律文書支持!

可這時候除了電話訂單,小客戶會為了幾百支圓珠筆千裏迢迢跑深市來一趟,就為了簽訂一份紙質合同嗎?有這精力和時間,去臨近文具廠進貨不行嗎?

說實在的,現在萬裏廠的貨還沒達到無可替代的程度,大家蜂擁而上只不過是圖新鮮而已。

這種時候,衛孟喜的決策就是——不能在這些小客戶上浪費時間和精力,要做就做真正能成交的大客戶。

侯燁想起自己看的廣告學和營銷理論,“不是說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小客戶嗎?”

衛孟喜白他一眼,“那你來打。”

侯燁縮了縮脖子,剛才那些電話,他光在旁邊聽著就要炸毛,換他上,這不是談業務,是吵架。

打了兩個小時電話,她和張兆明都各找到三家願意親自來深市簽合同付定金的,他們都有個共同點:訂單量不小,且程序正規。

有了這個先例,四個小姑娘整理起名單就很快了,略過一些不重要的,著重留下大客戶,然後由衛孟喜和張兆明親自電話溝通確認,再重新整理出一份名單出來,這才叫有效客戶!

打到下午三點半,衛孟喜的喉嚨都快冒煙了,實在是打不動了,只能換話務員上,幸好她在她們耳邊打了半天電話,她們還是學到了,多的不說,模仿能力還是有的。

衛孟喜坐在一邊看了會兒,見她們迅速上道,也待不住了,趕緊泡一杯金銀花水潤潤喉嚨,出去門外透透風。

門外,工人們正哼哧哼哧往下卸原料,幹得最起勁的赫然是中間那個俊俏小夥,看見衛孟喜看他,他還囂張的打了個響指,特意鼓了股自己手臂上的肌肉,凹造型不算,還想拋個媚眼。

衛孟喜都懶得搭理他,這種人就跟衛東一樣,你越搭理他越來勁,直接無視,他就能很快偃旗息鼓了。

果然,一會兒的工夫,原料卸完,廠房打掃幹凈,他就走過來,也不嫌臟,直接一屁股坐她身邊的石坎上,看著遠處的夕陽。

周圍還是一片荒地,沒有任何建築物遮擋,文具廠的視野十分開闊,遠遠的甚至能看見夕陽在海面上波光蕩漾。

水是黑的,又或許是白的,夕陽是紅的,遠遠看去……“真像一顆鹹鴨蛋蛋黃。”

衛孟喜“噗嗤”一聲笑出來,這小子的想象力跟衛小陸有的一拼。

“我小時候最喜歡吃大姨做的鹹鴨蛋,但一次只能吃一點點,舅媽說那東西小孩吃多了會上火。”可是,舅媽家的表哥表弟們,卻能一次性吃兩顆三顆。

小小的他有很多疑惑,但他不敢問。

衛孟喜沒少聽侯愛琴抱怨她那兄弟媳婦,那幾年侯舅舅因為收養侯燁,被單位坐冷板凳,多年得不到升遷,她沒少將怒火發洩在侯燁身上,再加上本就經濟困難,侯愛琴比他們好過,是不缺吃喝,可他們一家五個孩子只靠侯舅舅一個人的工資養活,困難程度甚至遠超大部分農村。

在村裏,糧食吃不飽還能上山下河撈點,再不行摘幾個野果也能混一頓,在城裏吃不飽就是吃不飽,撿垃圾也撿不到一片爛菜葉子啊!

“有些時候,大人也是迫不得已,你個小屁孩別想那些了,趕緊進去問問她們電話打得怎麽樣了。”

衛孟喜指了指屋裏,聽動靜基本告一段落了。

今天的收獲真不小,不僅把這三天以來的所有事情理順,理出章法來,還整理出一份有效客戶的資料來,其中有三個表示明天就可以過來簽合同交定金,說是機票已經買好了,都是國營大單位的采購經理級別的。

這種人,只要能答應來,那就不會爽約——有效。

衛孟喜十分高興,晚飯大家又聚了一次餐,都是年輕人,又開心,衛孟喜就破例叫了酒,讓大家都喝點,喝完她得瞅著時間給家裏打電話呢。

中午呦呦一個人在家睡午覺,也不知道彩霞去陪她沒。

“媽媽你放心吧,彩霞姐姐陪著我呢,我讓她跟我一起睡,可她說要保護我,不能睡著。”

衛孟喜這才放心,彩霞這姑娘真的很讓她意外,“那你可得好好聽姐姐的話,不能去後山亂跑,知道嗎?”

“知道知道,你說那裏有老虎和獅子,可我四哥去過,壓根沒有,野兔子倒是有很多喲。”

衛孟喜無奈,“得得得,打住,把電話給你哥哥姐姐。”

大的四個現在也是正好下自習回到家,早上是劉利民送去的,晚上則是老陸親自接回來,現在四個正在廚房裏找吃的,隔著電話衛孟喜都能聽見他們翻箱倒櫃的聲音。

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今年幾個大崽的食量那叫一個暴漲,就是以前最不愛好好吃飯的根花根寶,現在也快趕上她了,聽說在學校都要吃滿滿一飯盒呢。

這不,隔著電話,根花都不忘提醒衛東,“問問媽媽,高樂高還有嗎,我看櫥櫃裏沒有了,要紅棗味那種哦。”

“媽,高樂高在哪兒?紅棗味的。”

衛孟喜沒好氣,“在我臉上。”

“那上次的鈣奶餅幹呢,在哪兒?”

衛孟喜剛想說在她臉上,想了想還是心疼孩子,“儲物間裏靠墻櫃子左邊從上往下數第三個抽屜看看。”

“哇哦找到啦媽媽!媽你真牛,隔空找物!”

衛孟喜苦笑,她和老陸明明都是自理能力很強,從不麻煩別人,也從不亂放東西的人,每次要找什麽順手就能找到,用完也順理成章再放回去,可五個崽都屬於經常找不著東西的主兒,找不著不會好好找,還只會擡著一張大嘴問問問。

“在我臉上”已經成為她的口頭禪了。

第二天一早,依然電話不斷,但話務員們已經知道怎麽處理了,先用交定金簽合同過濾掉一批無效客戶,剩下的也不需要她們主動推銷,因為大家都是沖著廣告和報紙文章來的,能親自來看一看工廠,豈不是更好?

於是,接下來的時間,侯燁和張兆明就帶著一批男工人去市區買點花花草草來種上,將門頭和院墻裝飾一番,就是車間也打掃幹凈,亮堂堂的,當天下午,說好的那三個客戶就來了,這時候就是張兆明這個銷售科主任大展拳腳的時刻了。

他先帶著客戶們參觀了一圈,萬裏文具廠別的不敢說,但在廠容廠貌上,那是真的沒話說:廠子地理位置得天獨厚,自然風光好,空氣清新,視野開闊;工廠占地面積大,還有大部分是圈出來的空地,經過一個夏天的生長,野草都長成了綠茵茵的足球場;公共基礎設施完善,交通便利;廠房先進,車間環境整潔衛生,就是工人形象也很好。

看了環境,基本都是無二話,立馬就能簽合同。

因為這些,就是一個廠子的底氣。

簽完合同,張兆明當然也要好好招待他們一下,畢竟都是大單子,又都正正規規交了定金,各種程序完備的。

吃飯喝酒唱歌一條龍,接待費花得不少,但利潤也大嘛。

衛孟喜知道接待這些一定規模的個體戶一定少不了喝酒唱歌,自己就全程沒有露面,讓張兆明折騰去。

從第三天開始,類似的單子就猶如雪花一般飛來,哪怕開足了馬力三班倒,單子也排到了三個月之後,別說衛孟喜和侯燁,就是工人們也很高興,直呼春天來了!

是的,春天來了,衛孟喜都不敢相信,侯燁這條廣告配上自己的報紙報道,居然把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文具廠炒起來,因為電話太多,需要咨詢的客戶很多,衛孟喜幹脆就又招了幾名高中生來幫忙,她們接到客戶資料,張兆明負責簽合同,生產任務就由張春明來分派和安排,成品一出,就聯系客戶付尾款。

有的是客戶自己親自來提貨,有的則是需要張兆明派人送到火車站,上車跟車一直到親自交到客戶手裏,一時間廠裏一個閑人也沒有,就連侯燁這老板也忙得腳不沾地。

幸好,當初老陸幫他們改造了設備,工作效率還是很高的,再加上工人們也是熟手,每天三班倒的幹,一點岔子沒出,訂單也能陸續完成,幾乎都是提前交付的。

訂單一交付,錢自然就嘩啦啦的來,衛孟喜覺著,照這個速度,用不了多久就能實現股東分紅了。

這邊局面打開,所有人都能各司其職,衛孟喜就暫時放心的回金水煤礦去了,因為她呀,想孩子啦!

她老閨女可是一進門就抱住她拱的,“媽媽你怎麽去那——麽久呀?”

“媽媽你別去出差了,我少吃點,不花你的錢,我快點長大就能給你掙錢花啦媽媽。”

衛孟喜心花怒放,要不怎麽說閨女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呢?她家衛小陸可不就是個好例子?

“行行行,媽媽等著你能養我那天。”

說著,她就掏出孩子數學作業本,一頁一頁的檢查起來,終究是上四年級的大孩子了,雖然成績還是只能七八十左右徘徊,但字跡工整漂亮,書本作業本整理得幹幹凈凈,還包著牛皮紙的書殼,上面是她自己畫的各種小畫兒,書裏一個折痕都沒有,可見平時有多愛惜。

衛孟喜現在想她愛她還來不及呢,也不忍心說教她,只點點她額頭,“先去洗手,準備吃飯。”

當然,帶回來的禮物嘛,肯定是要晚上大崽們下自習回來才一起分的,就是老閨女也不能先挑。

晚飯是幾張金黃色的薄如蟬翼的雞蛋蔥花餅,配上一碗骨頭湯,一點鹵味,簡單快手又營養,反正這頓就只有三個人吃,要豐盛等大崽們下自習再說。

為了遷就幾個大的,現在的陸家一日三餐變四餐了,衛東老是叫在學校吃不飽,根花根寶也說飯菜不合口味,第四頓肯定要給他們補補。

正想著,忽然門口傳來喧嘩聲,衛小陸比媽媽還八卦,端著小婉就立馬跑出去看,“媽媽,有人哭啦。”

衛孟喜聽著一聲聲肝腸寸斷的聲音,確實像女人的哭泣,也忙放下手裏的碗筷。

門外的水泥路上,一個陌生婦女癱坐在地上,“嗚嗚”的哭,她身旁的男人想要拉她起來,可那瘦瘦的身板此時卻好似千斤之重,怎麽拉都拉不起來,幹脆也跟她一起蹲在地上,抱著頭,不說話。

一時間,圍觀的群眾就越來越多,衛孟喜剛湊上去,付紅娟就拉了拉她,“老江家閨女丟了。”

衛孟喜一怔,隨即想起什麽,神色變了又變,看向那個男人。

老江就是這個男工人,是機運隊的材料員,婦女叫什麽名字衛孟喜還沒聽說,因為她是上兩個月剛帶著閨女從老家來投奔丈夫的,那段時間剛好衛孟喜在深市,這是她第一次跟老江家的見面。

“早上出門還好好的,怎麽……嗚嗚……”婦女的口音不是石蘭人,大家也聽不懂幾個字,就幹脆問老江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
原來,他們家閨女,叫春苗的十三歲小女孩,今年剛從老家跟著媽媽來找爸爸,在農村老家那邊八歲了還沒上學,剛來的時候先是上二年級,聽說學習非常好,聰明得不像話,短短幾個月就自學完了小學教材,要求跳級上六年級呢。

“哎喲那丫頭不僅學習好,聰明得不像話,還長得怪好看,你是沒見過,這礦區你家小明星第一,春苗就是第二。”付紅娟繼續說著,順便想在呦呦臉上輕輕摸一把,被呦呦迅速的躲開了。

在老江的講述裏,春苗今早還開開心心出門上學,中午因為老婆在後面金水村給人打短工,沒時間做飯,她就回家自己熱點冷飯冷菜吃,晚上放學回家也會幫忙先把米煮上,菜洗上,等媽媽下班就能直接炒菜了……是個很懂事的小女孩。

可就是這麽懂事的女孩,今天他們兩口子下班回來卻沒看見煮好的米飯,就是菜也早上走的時候什麽樣,現在還什麽樣。

當時,兩口子也沒往別處想,只當孩子是放學貪玩,跟同學們在外面玩著呢,他們也沒去找,只是等飯做好準備吃的時候,出去找孩子,找了一圈都沒找著。

於是,兩口子找到學校去,學校找到班主任,班主任不是別人,正是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馬其珍馬老師。馬老師自從嚴明漢出事以後,沒有了優待,就被從幼兒園調到小學部,擔任語文授課老師,今天下午又不出意外的風雨無阻的回家燉湯去了,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春苗下午到底在不在班上,只能去問她的小同桌。

小同桌說下午江春苗沒來,上午倒是來了。

於是,老江兩口子又去看家裏的冷飯冷菜,發現一口沒動過,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——春苗自從早上放學後,就一直沒回過家。

十三歲的半大孩子,才來到新環境裏三個多月,能去哪兒?

老江家的第一反應就是孩子賭氣鬧離家出走了,因為昨晚孩子說要買幾個小卡子她不讓,覺著孩子大了,用不著小卡子,閨女為此跟她生氣,早上出門的時候都嘟著嘴呢。

她為什麽不給買呢,還不是因為沒錢,老江這麽多年既沒分到房子又沒錢蓋新房,還住著窩棚呢,兩口子也想先緊幾年,等把房子蓋起來就好了,誰知就這麽幾個小卡子孩子就跑了……女人越想越難過,當即就在大路中間哭得起不了身。

衛孟喜看著她的背影出神片刻,正想使喚彩霞去找公安,龍公安已經帶著人從遠處走來。

“大家都讓一讓,讓一讓,各回各家去。”

可礦區老百姓都知道龍公安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,壓根不怕他。

不僅不怕他,還七嘴八舌的接話,有的在重覆老江說過的話,有的說最近見過哪些生面孔,有的說誰誰誰是最後一個看見春苗的人……嘰嘰喳喳,龍公安沒辦法,只能將老江兩口子和說有線索的群眾帶回所裏做筆錄。

找不著小孩,在礦區並不罕見,這裏男孩多女孩少,男孩們躲在後山防空洞和廢舊礦洞裏,或者鉆進草垛裏,躲到電影院裏看愛情片,跑工人俱樂部玩躲貓貓的……反正,都是家長著急幾個小時,最後孩子睡眼惺忪回來還不知道發生了啥。

這樣的情景見多了,不僅老百姓們覺得孩子一時半會兒找不著沒關系,就是龍公安也覺著正常,主要以安慰為主,然後組織隊員和自發幫忙的群眾,去以上幾個經常躲小孩的地方找。

大家都覺得,應該就是孩子鬧脾氣,故意躲起來了,等天黑肯定就自個兒回來了。

衛孟喜其實也這麽覺得的,因為上輩子衛紅也這麽幹過,沒有得到自己喜歡的小裙子就跟她鬧脾氣,在後山躲了一天一夜,差點沒把她急死,找到以後狠狠地揍一頓就好了。

別人家孩子,尤其是江春苗,她也不好說什麽。

這個老江家的,兩個月前劉桂花曾在電話裏跟她說過,窩棚區新來了幾個煤嫂,她去問她們要不要來鹵肉廠上班,結果人家嫌鹵肉廠工資低,要去後面金水村幫人種菜。

在鹵肉廠一個月兩百塊,相當於一天七塊不到,但人金水村的菜農種大棚蔬菜,這幾天趕著收菜的時候最缺人,一天十塊錢,日結呢!

來不來是別人的自願,衛孟喜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,她因為要守著老閨女寫作業,就暫時不去幫忙找孩子了。

畢竟,她是真的想呦呦了,哪怕啥也不幹,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掰手指頭,也很有趣。

把小八卦愛好者提溜回家,衛孟喜將大門一關,“趕緊寫,別磨蹭。”

呦呦嘟著嘴,慢條斯理將作業本拿出來,這兒寫一下,那兒摸一下,給紅燒肉紮個小揪揪,再數一數地上的螞蟻,衛孟喜也不催,就在一邊看著。

一會兒,張秋芳來找她了,聽說好朋友的已經做完了,她立馬詐屍迅速寫幾個,可寫著寫著,忽然問:“你還記得上次那個大哥哥嗎?”

真不愧是好朋友,心有靈犀,張秋芳一下子就想到了,“記得,他要給咱們發卡,讓咱們跟他上山玩游戲。”

“你說,春苗會不會是跟他上山玩了呀?”

衛孟喜一直在微笑著聽她們聊天,此時一聽這話,立馬也來了興致,“什麽大哥哥,你們給我講講好不好?”

於是,衛孟喜知道了,在自己即將去深市之前,發生了這麽一個小插曲,甭管好心壞心,反正這倆女孩還是比較機靈的,沒跟陌生人去後山“玩游戲”。

當然,在她的教育裏,不僅是陌生人,就是熟人也不能去,有什麽游戲不能光明正大玩,非要跑後山。

不過,她也捕捉到一個重點,“你們說,你們在礦區沒見過那個大哥哥?”

“對,我記得他長什麽樣,我和秋芳都沒見過他。”

衛孟喜心裏就活泛開了,如果真有這麽個小青年存在,那麽這次春苗的“失蹤”是不是也另有隱情?“你們確定,沒叫到你們,他又去叫另外的女孩嗎?”

“確定,我們看見了的。”

什麽樣的人會專門找那些八九歲的小女孩玩呢?還專門拿著任何一個小女孩都沒抵抗力的漂亮發卡,這要說不是故意的,衛孟喜都不信。

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跟八九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麽共同話題?要是沒鬼她能把自己頭擰下來!

衛孟喜立馬坐直了身子,不是她把人往壞處想,礦區也是個小社會,大部分是好人,也難免會有一些害群之馬,有些疏於管教的男孩,就是未來潛在的壞分子。

她看著張秋芳和衛小陸,很嚴肅的說:“你們倆做得很好,任何人說要帶你們去別的地方玩兒,都不能去。”

轉身,她就趕緊去派出所。

這種事,寧願多管閑事,也不能發生萬一,春苗要真只是躲在外面離家出走也就罷了,要是真被那小青年哄上山,那多耽擱一秒鐘都是多一分危險。

派出所裏,龍公安正被熱心群眾們的你一言我一語搞得焦頭爛額,雖然大家很熱心的提供線索,可那壓根就是前後矛盾,不成立的……看見衛孟喜沖他使眼色,他立馬精神一振。

小衛老板,在孩子的事上總是那麽熱心,他還記得七年前狗蛋失蹤那個事呢,張毅兩口子不聞不問,她這個關系不好的鄰居卻全程熱心腸。

她來,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說。

於是,把群眾們交給手下接待,他跟小衛來到門外,幾句話的工夫,立馬就被她的猜想炸得汗毛直豎,“真的?”

“果真有這麽個人?”

“這倆孩子您知道的,一般不會說謊,不過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,我不確定會不會跟這次的事有關,只是忽然想到,覺得您可以去找一下那個青年。”

走之前,她讓衛小陸畫了張圖。

小姑娘記性好,哪怕是只見過一次的人,她依然記得長什麽樣,一刻鐘就能還原出來,張秋芳看了都直說像,簡直一模一樣,跟照片一樣。

龍公安拿著肖像畫,皺眉,作為礦區派出所所長,他對這裏的貓貓狗狗都有印象,唯獨這個青年,他沒見過。

衛孟喜沖大廳裏嘰嘰喳喳的老太太們努努嘴,這群老太太整天在礦區走竄,偵查能力堪比未來的朝陽區群眾。

龍公安明白,點點頭,讓她先回去看著孩子,家裏不能沒人,剩下的交給他。

衛孟喜也就不再摻和了,此時的她無比慶幸自己當時把彩霞叫回來,讓她來貼身照顧閨女,不然那麽矮的院墻,人家翻進去就能把你孩子偷走,紅燒肉那種小狗狗,還不夠一腳踹死的。

這一次的春苗,希望她平平安安吧,雖然,她並不喜歡這個女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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